曾经风光无限的中国男装业“老大”──宁波男装产业，在今天是不是已经老了？严格地说，这并非一个新话题，但这个话题仍然让宁波服装企业家们沉默了片刻。然后，其中的一些人点了点头，而另一些人则摇了摇头。点头有点头的道理，摇头有摇头的理由。

　　“巨人”遭遇“保鲜期”

　　在宁波一家宾馆的大堂内，宁波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副主任陈国强传授给记者一个新词──“服装保鲜期”。

　　“我们知道，超市里的食品都会标上保鲜期。那服装呢？服装同样应该有保鲜期。”陈国强说，“男装也不例外。国外一些品牌的男装在时尚流行度方面毫不逊色于女装。”

　　这位被称为宁波服装业“发言人”的官员强调，无论如何，中国男装到了讲究“保鲜期”的时候了。

　　透过宾馆大堂明亮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林立的高楼和喧闹的街道，还有装潢讲究的时装专卖店。

　　这是闻名全国的“西服之都”，一座被称为中国男装产业基地“老大”的城市。

　　走过街头，以濮存昕、费翔、赵文　、王志文、罗嘉良等明星为品牌形象代言人的男装广告铺天盖地；而杉杉、雅戈尔、罗蒙、洛兹、太平鸟、培罗成等等如雷贯耳的名字更是时时映入眼帘。

　　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正处于短缺经济时代，市场需求旺盛。宁波男装业应运而生，在拓展市场中抢得了先机，规模迅速壮大。到了90年代，部分企业成功上市，赢得了又一次大发展机遇，成长为中国男装产业中的巨人。

　　宁波服装企业的总数虽不到全国的5%，产量却占到了全国的12%，年产服装13亿件。一年一度的中国国际男装博览会，更让宁波成了中国男装的重要展示场所。

　　基础好，实力强，市场占有率高，营销网络完善，名牌众多，国际化水平高……宁波是当之无愧的中国男装产业基地“老大”。

　　然而，随着近年来市场需求的变化和温州、福建两大男装产业基地的异军突起，“老大”的地位开始受到了威胁。

　　早在一年多前，宁波市有关部门就搞过一次调研，结果显示，宁波规模以上服装企业的发展已出现趋缓势头。服装产业产值、销售产值增幅与全市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平均水平总产值的比重也呈逐年递减的态势。

　　尽管有观点认为，这是宁波男装产业形成发展平台后进入结构调整期的正常反映，但宁波男装业潜在的危机已不容回避。

　　究竟是什么原因拽了宁波男装业的后腿？

　　杉杉集团总裁郑永刚断言：“我认为主要是导向问题。”

　　他解释说，宁波男装业在国内一向以大规模、工业化、集团化制造著称，但这种产业导向已很难适应当前男装休闲时尚潮流的需要。

　　在去年早些时候，中国工业经济联合会一位负责人也发出了同样的警示：随着服装时尚性、修改化要求的提高、宁波男装大批量生产的模式已不能适应品牌、产品、价格、地点的整合营销。

　　而陈国强的分析更令人心悸。他说，男装时尚化是新观念，如果把新观念放在老的结构中，就会进入一个信息化的黑洞。

　　放弃，还是继续

　　西服正装是宁波男装业的主打产品，也是公认的宁波男装业的强项。然而，如今一不小心变成了不合时宜的包袱。于是，有的人就想到了放弃。

　　三年前，雅戈尔集团总裁李如成也动过同样的念头。

　　“当时，我的压力很大。”李如成说，“自己感觉十多年下来，尽管我们很努力，雅戈尔品牌还是有点儿落后于时尚的感觉，因为社会发展太快了。而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们雅戈尔还是站在前列的。到底放不放弃雅戈尔？我有一番思想上的斗争。”

　　然而，到日本、欧洲和美国转了一圈后，李如成改变了主意。

　　他发现，日本的一些男装企业已行将倒闭，品牌在空壳化，基本上失去了生产的支撑，开发能力逐步减弱；而美国很多的品牌上去快，消失也快；即使是欧洲的几个名牌企业，也很不景气。

　　李如成得出了下面的结论：“相比之下，我们中国企业生命力更强，我们这个产业还是一个朝阳产业，还刚开始起步。”

　　他打了个比方：我们的压力就像年轻人走路不稳健，有点毛毛躁躁；他们则是60多岁的老人，有点哆哆嗦嗦。

　　于是，雅戈尔选择了“继续”。

　　在李如成拟定的发展壮大路线上，雅戈尔一路走向上下游：向下，与日商合资建立服装水洗公司；向上，兴建了一个规模巨大的纺织工业城。

　　这样上游做面料生产的纺织工业城、中游做成衣生产的国际服装城，加上下游自己的销售网络，雅戈尔的产业战线越拉越长，形成了一条超长的“垂直型”产业链条。

　　宁波另一家著名男装企业，被誉为“红帮传人”的罗蒙，同样选择了“继续”。

　　20年前，罗蒙的创始人盛军海派人用拖拉机去上海请“红帮”老师傅回乡，担任企业的高级技术顾问，手把手地指导罗蒙职工掌握“红帮”技术，创造出了“一挺、二平、三直、四服、五窝、六圆、七顺……”的绝技。

　　20年后，在“少帅”盛静生的带领下，罗蒙已经成长为一个西服巨人：累计出口西服400多万套，位居全国第一；国内市场综合占有率名列全国前茅；三次拒绝国外大公司巨金收购品牌。

　　不仅如此，近年来罗蒙还以西服为主打，将产品结构系列化，由西服向女装、皮鞋、皮包、衬衫、领带领域延伸。

　　同样被誉为“红帮传人”的培罗成，选择了商务专业倾向的“商务西服”职业装品牌战略之路。它提出“经典西服，现代商务”的经营口号，试图将培罗成职业装打造成具有特定商务时代精神风貌的品牌。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他们纷纷选择“继续”，而不是“放弃”。

　　对于这种现象，培罗成副经理陈辉的解释是：每个企业都有适合它自己的发展逻辑与道路。

　　他说，企业的发展战略是否合理，关键还要看是否能赢得生存能力，是否能被市场和消费者所接受。

　　而另一位业内人士则从“文化根植性”的角度进行了分析。他说：“长期以来，宁波男装给别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西服正装，如果改弦更张，反而容易失去优势。”

　　西服森林中的休闲风

　　“文化根植性”一方面让宁波男装业难舍旧情；另一方面，却让人们忽略了宁波男装业中的一股新风。

　　事实上，宁波男装企业并非只是千篇一律的西服正装行头，在这片“西服森林”中正吹拂着一股清新的休闲风。

　　太平鸟集团董事长张江平大约是一个不愿“随大流”的人。事业有成的他并不愿意被归到企业家中去，而更喜欢当“时尚的领头人”。因为他感觉到“现在的企业家太多了”。

　　张江平的太平鸟同样没有“随大流”。在以西服为主打产品的宁波男装业中，太平鸟从亮相起始就选择了一条另类路线──休闲时尚。

　　张江平说：“产品的定位对企业的发展非常关键。我们通过企业自身一段时间的摸索，加上到国外考察，发现休闲服作为未来的时尚主流，市场空间不仅很大，而且当时少有商家竞争这个市场。所以，1996年我们注册太平鸟商标时就把它定位在休闲类。当年，我们的休闲类衬衫一上市，就赢得了市场的认可。当时，宁波已经有了西服产品的全国名牌，我们把产品定位为休闲类，对以后起到了非常重要而关键的作用。”

　　太平鸟沿着这条“错位经营”的道路一路起来。

　　推出休闲男装几年后，太平鸟又推出了走时尚路线的office女装；接着，又实行了品牌多元化战略。

　　在服装产业链之外，太平鸟还准备投资15亿元，打造包括女装街、商务楼、演艺中心在内的东方时尚中心。太平鸟甚至收购了一家医院，计划把它改造成一个时尚类的休闲、旅游、健康医院。

　　“我们在努力做好时尚产业的概念。”不想做企业家而要做时尚领头人的张江平说，“总之，我们在宁波服装界里面做出自己独特的模式。我们跟杉杉、雅戈尔的风格有很大的区别。第一，我们追求自己的个性；第二，我们追求自己的道路，我们在不断地摸索怎么在时尚休闲产业方面不断的拓展。”

　　太平鸟的发展模式被称为有别于杉杉和雅戈尔的“第三种模式”。

　　一家媒体这样评论道：“之所以称太平鸟为‘第三种模式’，因为它个性化的错位经营思路、它注重建设品牌时尚文化内涵的多元品牌策略，以及它务实的资本动作，都值得众多发展品牌经济的规模型企业关注与借鉴。”

　　话虽如此，但宁波那些规模型男装企业真的可以借鉴太平鸟模式吗？

　　张江平摇了摇头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业内人士解释道，对于那些规模型企业而言，由于其企业结构、利益格局，乃至思想观念，都已经固化，要想有所改变或调头转向，难上加难。

　　一切都在改变

　　然而，不变是相对的，而变是绝对的。

　　即便是在人们印象中“变化不大”的雅戈尔男装，也同样在发生着变化：它的品牌在逐渐细化，“金色雅戈尔”走高档路线，现在的雅戈尔是中档的，而“绿色雅戈尔”则面向年轻消费者。

　　李如成说：“原来雅戈尔的新产品从20岁到60岁都可以穿，现在定位都在变化。”

　　变化的不只是产品的定位，还有观念与思想。

　　2003年年末的一天，韩永生出现在中国服装协会男装专委会年会的演讲席上。这位中科院院士的演讲题目是“企业战略规划与信息工程”。

　　用信息化改造传统工业，用信息化带动工业化，这正是中国男装产业实现转型的核心所在。

　　韩永生的正式身份是雅戈尔集团副总经理、中科院与雅戈尔合资的中雅软件公司总经理。他在雅戈尔的主要任务，是把雅戈尔的营销体系塑造成一支数字化部队。

　　无论如何，纵向投资产业链都是不正常的，很难保证在每个环节上都做到最优。如果这条产业链中的任何一个环节，任何一个信息关节点，发生信息阻塞，整条产业链就将无法顺畅运行。

　　李如成自己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把雅戈尔推到了手术台上，希望用信息化对它来一番“望、闻、问、切”。

　　谈到雅戈尔信息化建设的进展情况，韩永生说：“我们的数字化师还没上阵，但是已经有数字化连了。”

　　许多事物貌似不变，而实际上，一切都在改变。

　　过去，宁波市政府认为服装业是一个市场化程度非常强的行业，并没有过多地干预，而是放手让它发展。现在，他们改变了看法，要对服装产业实行“专业化领导”。

　　陈国强解释说，这并非意味着政府将对企业指手画脚，告诉它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是要帮助服装业解决那些行业和企业自身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推动信息化建设和产业群的建设。

　　今年，宁波市政府将建立一个服装产业发展基金，专门用于引进服装设计师和服装人才培训等；它还在积极争取将男装产业经济研究所和产业研究中心建在宁波，以便更有力于推动宁波男装业的发展。

　　宁波市政府准备做的工作很多，目的只有一个：让宁波成为最适合中国男装产业发展的城市。

　　不变的惟有梦想

　　一切都在改变，除了打造世界名牌、走向世界的伟大梦想。

　　在去年召开的第七届宁波国际服装节上，放映了一部由著名导演张艺谋拍摄制作的电视宣传片，里面有这样一句台词：“最美的梦想才是最美的衣裳。”

　　宁波男装业行进在充满挑战与磨难的现实中，仍然没有忘记那伟大梦想。

　　“温州、福建两大男装产业基地的兴起，对我们当然有压力；但我们不怕被别人在某个单项超越。”陈国强说，“就如同人用两条腿走路，而其中的一条腿不可能永远在前面。我们认为，最重要的是要让宁波男装产业做到整体合理。”他还充满自信地表示，宁波男装产业总的发展趋势是稳步上升，和中国服装产业的发展趋势基本一致。

　　在宁波采访的一个夜晚，同车的一位宁波服装商给我们指点途经的三江口──奉化江和姚江在那里汇合成甬江，后者另一端则与大海相连。18世纪末，宁波“红帮裁缝”从那里离开故土，飘洋过海，走向了世界，从此改变了中国服装史的进程。

　　那天恰逢一个节日，华灯璀璨，少男少女们的笑声不绝于耳，就连空气中也仿佛弥漫着青春的气息，令人怦然心动。